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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其浩作品专辑


  

 

 

 

 

 

 

 

 

 

 

 

 

 

 

 

 

 

 

 

 

 

 

 

 

 

 

 

 

 

 

 

 

 

 

 

 

 

 

 

 

 

 

 

 

 

 

 

 

 

 

 

偿还儿女债

     在不少老外看来,13这个数字是不吉利的。过去我一直对此不屑,可是,遭遇过那场不幸的人生变故后,我不得不开始信然——不管事实果真如此,还是纯属生活巧合。
                              一
    1990年3月13日是我一生中最阴暗最不幸的日子,这一天,我那聪明可爱的6周岁儿子猝然离开了人世——从发病到亡故,不足10个小时!医生下的死亡鉴定书为:珠网膜下腔出血导致死亡。儿子突然发病时,直喊头痛,连连用小手捶打额头,接着,多次呕吐,随后不久即昏迷过去。妻急送他去医院,不曾想求诊的这家医院的设备乃至医术均很差,且态度粗暴,当时诊断病症就花费了个把小时,待确诊为颅内出血时,已贻误了最佳抢救时间。至夜里12时许,也就是老话说的阴阳交界的时辰,儿子即永远地离开了养育他多年的父母,到了另一个没有阳光和亲情的(极乐?)世界!作腰穿检查没麻醉而全无感觉的儿子,临殁时,仍然处于深度昏迷之中,但他的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了约有半分钟。看来,他心里还是知道的,只是说不出话来。许是留恋灿烂的人生,抑或是有何不白之冤情,儿子是半睁着眼睛匆匆走的。
    好端端的儿子突然不复存在,妻经受不了这个沉重的打击,霎时哭得死去活来,不出数日,人即消瘦了一圈,精神亦濒于崩溃。我身为男子汉,还算比较坚强,儿子的善后事宜基本由我一手操办;同时为稳住妻的情绪,还得学会无话找话来给她解闷。但日间的强颜作笑,却无法抵消漫漫长夜中我对儿子的思念之情,一年过去,我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了胃溃疡病;又由于粗心失察,胃出血已数日,我则天天照常上班,最终导致大量呕血,当时血色素仅剩下5克。也就是说,我这条小命差点也报销了。为了儿子的事,我平生第一次住院疗病,且一住就是一整月;出院时,胃出血虽然被暂时止住了,但因此而落下的病根,却一时无法根除。唉,忧愁催人老。儿子走后的次年,我即感视力不济,不得不戴上近视眼镜;又过了年余,满头乌发突然夹生出不少的白发来,刚开始,我还会一根一根地剔除它,到后来,越拔越多,也就缺少了那份耐心。不到40岁的人,即陡存“早生华发”及“老之将至”之感慨。 
    儿子若健在,于今可上初中了。儿子生于1984年1月底,因难产,妻为此挨了一刀。人说剖腹产的孩子聪明,我从儿子身上得到了印证。儿子头上有2个旋,从小模仿力极强,长至9个月便蹒跚学步,不到周岁就行走自如了。四五岁时,他便学会剪纸,能剪双喜字、五角星、花边图形等;能走飞行棋、跳棋,会玩扑克牌,还会帮大人扫地、喂鸡。儿子生活有规律,从不在托儿所里大便,每日临睡前,总要将玩具、书本收好摆放齐整。儿子似乎有点唱歌的天赋,一些流行歌曲不教即会,这在那年我在《泉州晚报》上的一则题为《儿子唱的歌》的小短文中略有记述。
    由于儿子长相秀气,人又机灵,深得幼儿园老师的喜爱。送儿子上山的那一天,幼儿园的老师还精心制作了一朵洁白硕大的纸花送来,寄托她们的哀思。
    记得吾儿2岁半时,我下乡插队时结识的一位忘年交农民诗人朋友到我家作客,他见吾儿活泼可爱,即席赋诗一首赠我:
    瑞雪新梅降凤麟,何须摩顶试奇珍。
    生成骨格超凡俗,特表丰姿出众人。
    九畹兰芽新茁壮,一家机杼织经纶。
    他年培养成名器,栋梁英才属此身。
其时,我在日记中记道:“陈田舍翁美意可感,惟愿吾儿将来不负亲友所望。”而今,吾儿不幸被土地公收去做儿子已整7年矣!惜哉!惜哉!
    儿子走后,我曾作过如是想:人的一生,会经历大大小小的快乐的事,也会遭遇许许多多的悲痛事。如果说当乐则乐是人生的一道绚丽的风景,那么惨遭种种人生不幸,大概就是一杯令人难以下咽的苦酒吧。生活中有鲜花,也有荆棘,有顺境,也有坎坷,每个活着的人,不必因一点喜事而得意忘形,也不必因某种挫折和打击而永远意志消沉。就我自己而言,当然渴望生活的安宁,不愿意再看见不幸的事件突然降临。年前我曾发表一则题为《渴望平静》的散文,或多或少流露了我的这种并非消沉、遁世的思想。在该文篇末,我这样写道:“渴望平静,就是渴望无风。身处烟尘泛滥之地,于无风的日子,当可得一时身心之宁静。”
                              二
    1991年7月,女儿降生。久久伫立于产房外面的我,当得知妻生的是个女婴时,顿时差点失声痛哭。重男轻女思想于我好像也有那么一点儿,但又不全是,似乎还有一种儿殁后祈愿他再来投胎转世的复杂的心情。儿子好歹与我相处了6年,他的身影至今还不时地闪现在我的眼前。如今女儿取代了儿子的位置,这种角色之变迁,令我一时难以接受。然而,待冷静下来之后,面对既成之事实,我只得将心之船驶向“生男生女都一样”的航道上,以求调整好失衡的心理。
    所幸女儿还挺灵秀,二三岁时教她背诵唐诗,一般只教三遍即能记住。只是有一点十分讨嫌,就是爱哭,淘气时数落她几句便哭,她的要求未得到满足时亦哭,而且一哭起来,可以经久不衰。自儿子走后,本来就急躁的我,变得越来越发急躁起来,每当听到女儿长哭不止的嚎声,不免要大光其火。每当此时,我便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儿子来:儿子若还在,生活基本可以自理了,可以省却父母多少的麻烦;儿子性子虽然犟一些,但不骄气,做错事讲他他会听得进,全然不像女儿这样任性爱哭。想到最后,我会暗自喟叹:我与妻这是在偿还儿女债呀!儿女的冷暖和成长,毕竟时时牵挂着天下所有的父母。我做了二回父亲,可以说对“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老话有较深切的体会的。记得女儿二三岁时,有关“大人小孩都吃”一类的口服液的广告正铺天盖地袭来,受此影响,我与妻深恐女儿患了营养不良症,于是左一阵子“龙牡壮骨冲剂”,右一阵子“贝贝血宝”,又一阵子“中华鳖精”,钱没少花,至于效果如何,只有天晓得。后来我们才慢慢醒悟过来:小孩要胖,喝水也长肉;小孩不壮,再大量辅之于琼浆玉液或人参鹿茸,也是白搭。于是女儿到了4 岁时,我们便决定顺其自然,一般不再为她购买名目繁多的口服液滋补品。
                             三
    “养儿防老”,这是中国的一句老话。确切地说,父母养育儿女,并非全为了防老,更多的是在尽一种社会义务。养育孩子的确辛苦。记得女儿降生没几天,我因胃大出血而住进医院,而这时妻坐月子正是最需要人照顾之际,此种尴尬,算是生活对我开的一个不小的玩笑。然而,养育孩子辛苦归辛苦,为了繁衍下一代,为了家庭和美,人们总是乐此不疲,毫无怨言。以我和妻而言,辛辛苦苦将儿子拉扯到六七岁,正当他渐渐懂事而我们正要为此而稍微歇一口气的时候,儿子却不幸夭折,这对我们的打击之大,是难以用语言来表述的。至今年3月,女儿已经长到与儿子一般大了,再过数月,她就要上小学一年级了,说心里话,随着女儿的降生,她多少给了我们一点心灵上的慰藉。但是每当我们看见与儿子同在一个幼儿园接受启蒙教育的孩子们,如今已经背着书包迈入中学门槛时,我们便会触景生情,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我有时会不无酸楚地对那些关爱我的亲友苦笑道:我与妻现在所做得一切,是在偿还儿女债,是在受二茬罪。
    不过,诚如本次“走过艰难”征文的举办者所言:“生活的酸甜悲喜使我们的人生更丰富、更壮丽、更值得留恋和回忆。”尽管有些往事不堪回首,但是经历了种种生活磨难,一切活着的人将变得更坚强,更懂得珍惜人生。更何况,“吾家有女初长成”——这毕竟是值得欣慰的事。

               (本文原载1997年第3期上海《人到中年》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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