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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
屋
我们老家那儿管造房子叫“起屋”。父亲的一辈子有过三次起屋的经历，三次起屋的经历贯穿了父亲的一生。
第一次起屋，父亲尚年轻，家中也只有大哥与姐姐两个孩子。在一场台风将爷爷传下来的那间茅屋荡平之后，从废墟中站起来的父亲就发誓似地说要让老婆孩子住上台风吹不破的房子。作为一个男人，他确实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在这之后的日子里，他几乎没有吃上一顿安生饭，没有睡上一个囫囵觉。那时候仗着年轻，有的是使不完的力气，父亲象燕子垒窝似地没日没夜地干着。我姑妈嫁在山里，那里有上好的木料，可是那里离我家有好几十里的地，父亲硬是一趟趟用肩膀将盖房所需的木头扛了回来。可以说，父亲是用自己的肩膀扛起了一个家。爆竹声中，房子终于上了梁，摸着那凉湿的山墙，闻着那原木的清香，父亲长长地舒了口气，他为自己感到自豪。
第二次起屋，父亲已年逾半百，对于生活清苦的农人来说，这实在已不是个值得自豪的年纪了。那时的我也已经到了懂事的年龄了。因为大哥娶了媳妇，分家后原先的房子就给了他们小俩口。必须还得起屋。此时的父亲已经有些累了，但看着二哥三哥尚未成年，强打精神又开始了他的第二次起屋工程。先前起的是楼房，而今家底刚刚被大哥成家时掏了个空，有些力不从心的他只能尽力而为地起了三间平房。片石砌就的外墙，没有隔断的三个通间，这就算又有了自己的房子了。记得那段时间的晚上，我们一家人点着油灯，每人拿个木槌子用来夯实地面，那样的地面叫“三合土”，按现在的讲法这绝对算得上是绿色环保的，但那时却是不得已而为之，一切为了省钱。就这样，还欠了人家几百块钱呢，要知道，几百块钱在那个年代就算是一笔“巨款”了，我们全家为此紧了好几年的裤腰带。
第三次起屋，父亲已过了花甲之年，他真的老了。老了的他再也没有力气为儿女奔波了。好在二哥三哥此时已经长大，一个个都是劳作的好把式了。父亲除了替他们出出主意外，就再也插不上手了，就算出了主意，儿子们也未必就采纳，因此更多的时候他选择了沉默。这次的房子盖得比以前两次都要气派，平坦的水泥地，透亮的玻璃窗，四间两层的屋子没见哥哥们怎么费劲就立了起来。落成之后，父亲在房子前伫立良久，眼睛里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内容。
房子造好后，为了今后住在哪里，父亲与母亲之间曾有过分歧。按母亲的意思，新房子就让孩子们去住，因为本来就是为他们造的，老俩口就在老屋里养养老算了，再说老房子也住惯了。而父亲却坚决要去新房子里住几天，说老了老了，再不住就没机会了。最后拗不过父亲，全家就都搬了出去。新房子里到底敞亮透气，而母亲总说晚上睡不着。
十二年前，父亲在新房子里过世。而母亲一直想回到老房子来住的愿望也一直没有实现，因为老房子已被二哥拿去开了一家小店。于是母亲便老是有一种没着没落的感觉。
如今，最后造的那幢房子也成了老房子了，哥哥们也许会再一次起屋，也许不会，谁知道呢？反正造了一辈子房子的父亲是再也不用住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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